1/09/2007
馬先生寫皇后碼頭
對于“我城”的大事小情﹐馬先生都是很投入的。不只是“性情中”那么簡單。
這是小女子七月下旬在香港城市大學初訪馬先生的情景﹐一間大學西餐廳﹐三個小時的對談。
這位此城著名的馬博士﹐對“我城”的擔當﹐令人動容。
照片要鳴謝我的同事阿梁﹐我們是很好的搭檔。
Dear all:
怎樣看港府昨日公布的改組古物諮詢委員會﹐以及擬“原汁原味”重置皇后碼頭﹐馬先生在今日《明報.筆陣》﹐有相當透徹,有前瞻性的分析。希望﹐是次乃“事前孔明”。
「曾兩招」救得了皇后碼頭嗎?
/文﹕馬家輝 2007年1月9日
http://www.mingpaonews.com/20070109/msa.htm
【明報專訊】去年底,曾特首於電台節目里嚴正表示皇后碼頭勢必遭拆,欲保留這個地標以及因她而起的集體回憶,已屬不切實際之非份之想;今年初,煲呔曾婉轉籌備改組古物諮詢委員會,廣開門戶,招賢納士,打算重施港英舊師故伎,加強收編「民意阿頭」以平眾忿。這兩招,一硬一軟,陰陽互濟,充分發揮了初階政治家的誠意與手腕,不能不算是反應迅速。
於是,接下來,我們便須面對兩個問題﹕一、既往是否真的可以不究,亦即,皇后碼頭能否順利遷拆?二、來者是否確實可追,亦即,加入了「民意阿頭」的諮詢委員會能否有效代表社運人士?
觀乎初步跡象,我們難免認為兩情況皆不樂觀。
先說皇后碼頭。
對於許多參與保衛天星鐘頭的年輕闖將來說,保衛皇后碼頭其實是天星之戰的具體延續,在地理上,它們連成一帶;在歷史上,它們血脈相連,當天流著眼淚說要保衛鐘樓的種種理由,今日全盤適用於捍衛碼頭之上;假如當天奮不顧身保鐘護樓的立場是正確的話,今日再度挺身守護碼頭的行動便不可能錯誤。相反,既然鐘樓已去不可追挽,但碼頭仍然屹立於前可供保衛,如果今日不去為碼頭吶喊、如果今日甘心讓碼頭沉淪,那豈不表示當天的護鐘樓行動只是小孩子的鬧劇一場?豈不表示那些哭鬧、那些眼淚、那些激昂與熱血,純粹是一時衝動的鹵莽行為,鬧完便算,完全不值得堅持?明乎此,年輕闖將們豈會罷休而歸於「自我否定」?
若把視野從中環拓展開去,「特區一盤棋」,保衛皇后碼頭等同保衛油麻地警署、廟街、灣仔、街市等等其他包含集體回憶元素的建築舊址,如果今日輕易放過皇后碼頭,明天還有什麼資格和立場去為一幢接一幢將被拆卸的社區樓房抗爭?既然曾特首口口聲聲說從今以後將尊重香港人的集體回憶,為什麼不就從保衛皇后碼頭做起?如果年輕闖將們願意鬆手放過皇后碼頭,豈不表示甘願對政府放水而自毀長城?
在這邏輯下,假如年輕闖將們對於集體回憶是玩真的,不僅不應對皇后碼頭鬆手讓步,反該把戰線擴大,立志長期抗爭、散播火頭,在「漫天烽火」里延續、鞏固香港人對於集體回憶的重視與珍惜。新社會運動理論領袖Michael Hardt和Antonio Negri在《帝國》(Empire)書里不是早已點明,網絡時代的文化戰爭應以「鼠系繁殖」的形式讓抗爭燃燒嗎?他們不也在《眾生》(Multitude)書里清楚揭示,對抗全球化的生機出路就在於持續張揚「本土認同政治」嗎?如何把理論實踐為理想,要看你們的抉擇和決心了。如果施明德能在台灣喊出「天下圍攻,遍地開花」的漂亮口號,香港為什麼不能亦借此為念,來個「天星圍攻,遍地開花」,讓天星守衛精神在皇后碼頭以至其他地方發芽茁壯?假如年輕闖將們夠聰明也夠勇氣,應該及早將戰線拉開、把議題放大,毋忘天星教訓,別再等工人在半夜偷偷摸摸拆這拆那時才挺身保護,否則,必陷天星翻版困局,除了維港海面上那股惡濁空氣,什麼都保護不了。
至於被吸納到委員會內的「民意阿頭」的代表能力有多大多小,固然視乎當事人的政治取態和現實勢力而定,但正如梁文道所曾精準指出,這一波「最新/極新社會運動」(the newest social movement)在本質上有著極強的「抗吸納性格」,因為參與者皆渴望透過直接行動以影響政策,他們追求的是即時即地的衝擊力,沒興趣也沒耐性透過代表像等待果陀一樣等待諮詢。代表?什麼代表?我的雙手和雙腳就是代表,唯有我能代表自己的聲音與想法。
再者,新時代的社運團體在組織形態和運作模式上皆強調鬆散結盟,正如我在去年5月2日的「筆陣」專欄內指出,「這是一波前所未有的『新@結社運動』,這些組織都愛用『@』這個符號,某某某@roundtable,誰誰誰@人山人海,在每個『@』號背後,潛藏的是不執迷於圍牆困限的活潑心態,這些組織傾向採用柔性的開放政策對待成員,誰來誰往,誰走誰留,大抵都可以自由跳來跳去,盡情流露了後工業社會的『遊牧視野』氣味。而也正是這種靈活彈性令它們經常在欠缺財力和人力的狀況下,仍有辦法搞出醒目吸引的活動和行動,刺激了社會的集體思考,挑發了大眾的文化神經」。我當時尚未勾明的是,正由於來去自如,這些組織有著頗高的「抗代表性格」,即使為首之士欲以眾人之名發聲,他或她所能代表的聲音響度亦極有限;這是,非不為也,實不能也,「存在先於本質」,組織形態和運作模式註定了為首之士只能做個「虛位元首」。
因此,曾蔭權有心回應年輕闖將的訴求是一回事,能否有效針對年輕闖將的需要而加以滿足又是另一回事。而且愈近特首選舉,既然梁家傑已經擺明車馬說將在政綱里非常重視文化議題,年輕闖將便愈有誘因在這關口上再喊幾次衝衝衝。
事實上,抗爭之事,不必限於年輕。日前有一位年屆六十的婦人對我抱怨灣仔被拆得面目全非,問有什麼事情可以做。我笑道,你敢的話,大可約同十來廿個同齡師奶,各自抱出家?神臺上的那面神主牌,找一天周日中午,齊齊走到春園街口,噗一聲跪下來,頭綁紅絲帶,上寫「天地有神明」,口里大喊一聲「還我灣仔!還我祖宗的集體回憶!」,我保證,沒人敢抓你們,曾特首也必急急再到香港電台發聲回應,你甚至會被邀請加入市建局和城市規劃委員會。新時代的社會運動,人人有份,師奶豈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