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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北京的大才子陳冠中﹐又在BLOG上貼出新文字。是文在內地出版《萬象》雜誌十二月號登了。
小女子想看看﹐才子們是怎樣讀書的。陳這樣的困擾﹐想必每個才子都會遇到的吧。
“看黑格爾就是要你先看懂了整本書,才可以看懂第一句。”這是大實話。
“今天,華文知識界對「吉登斯爵士」都很熟悉了,不用多介紹,而我也以為終於上完了社會學的基礎教育課,誰知放眼一看,新的社會理論正在風起雲湧。”果是學無止境的。
急進波士頓
文﹕陳冠中
http://blog.sina.com.cn/u/48c64652010008cc
到了1970年代中,波士頓大學仍然彌漫著急進的氣氛,雖然風向已經在轉變。
馬丁路德金的博士銜是在波大拿到的,在二戰後該校授出給非洲裔學生的博士學位,比美國任何大學都多,也因此與該國民權運動有緊密關係。
70年代初,一些給哈佛、麻省理工等鄰近名校趕出來的學者不知為何也棲身在波大,有同學告訴我,波大的人文社會學科教員中,三分一是馬克思主義者,三分二是前馬克思主義者。我沒有印證過他所說是否屬實。
我只記得在越戰結束後,著名非洲裔急進份子兼共產黨員安吉拉·大衛斯在校園附近演講,竟仍吸引了千多名學生捧場。
我聽同學說新校長約翰·施伯爾是1971年從德州過來的,是個保守派,對所謂滋事教職員打壓從不手軟,波大已不是原來的樣子。聽歸聽,我沒有太關心高層的事,只在想自己該去上哪些課學些什麼。後來證明施伯爾還是個有能力的校長,在任25年,解決了波大的財政危機,倍增了大學的財富,也提升了學術與尖端科研實力。
我在第二個學期修完了新聞學位的必修課後,第三學期就想去社會科學院,補嘗一下在大學時未真正嘗出味道的社會學和政治哲學。
當時在校名氣最大的可能是歷史學家霍華德·辛恩,他是學術界反越戰的代表人物之一,而從1965年首次示威開始波士頓就是東岸反越戰的中心。不過我一向對歷史興趣不如理論,執迷著所謂大寫的Theory,結果沒去選他的課。他其後在1980出版的《美國人民的歷史》,在左翼觀點的美國通史中銷路和影響都是最大的。
我首選麥金太的課,因為在大學時讀過他寫馬庫塞的書,現突然發覺可以面對面聽一個隻聞其名的學者講課,有種莫名亢奮。麥金太的樣貌像我在電影上看到的希治閣,胖嘟嘟,永遠深色西裝深色窄領帶配白襯衫,很正經的樣子,天氣熱也不脫上裝。
他教的是「現代性的興起」,班上學生不足二十人,他一上來就叫我們啃黑格爾《法哲學原理》的英譯原文。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閱讀經驗 -- 如果算是閱讀的話。我的意思是:書?每一個字我都看得懂,不懂可以查字典,但加起來沒有一句話是看得懂的。後來我才知道,看黑格爾就是要你先看懂了整本書,才可以看懂第一句。
有了黑格爾的經驗後,看其他德國人東西,譬如說年輕馬克思的著作,就算不太好懂,也沒有那麼恐慌了,看英美著作更像是休閒閱讀 -- 這樣說並不表示我認為德國觀念論比英美思想優勝。
麥金太還叫我們啃亞當史密、蘇格蘭道德家和英國功利主義思想家的著作,他是非常會講課的好老師,讓我對現代性有了點概念。後來他出版了《德性論》一書,名氣更大,成為社群主義思潮的代表人物之一。
我另外還選了一個叫吉登斯的年輕英國社會學家的課,因為講的是他的兩本書:《資本主義與現代社會理論》與《先進社會的階級結構》,特別著重馬克思、韋伯和塗爾幹的學說,正好是我在大學沒有學好的。吉登斯樣子像個研究生,經常穿著藍襯衫藍牛仔褲,很隨和。這個班較大,約有四十名學生,原來這時他已是英美社會學界的人氣新星,由1971年至1974年連續出了四本書,大有整合社會學的氣概。我也開始進入狀態,看社會理論成了癖好。離開波士頓後,吉登斯依然以驚人速度密集出書,勾兌各種現代思潮,而我也一直死命追看,特別是由他的政體出版社出的書,可是算算曾看過的還不到他名下30多本書的半數。今天,華文知識界對「吉登斯爵士」都很熟悉了,不用多介紹,而我也以為終於上完了社會學的基礎教育課,誰知放眼一看,新的社會理論正在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