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3/2008

匠人評《海角七號》

K,
呵呵,原來這位湯生如此匠氣。或者“評戲”的架子端足了,心跳就聽不見了。不好玩兒。
這也是當年爹地擋了小女子,少不更事去學所謂“文學評論”,而是直接把小女子,帶進教人讀人間事的昆曲里去了。
半生緣,難自拔。
K,知么,海派的昆曲,花了些,還是蘇昆地道。

《海角七號》
台灣電影業求生記

文章日期:2008年11月3日
【明報專訊】或許因為《海角七號》在台灣太成功了,所以來到香港便令觀眾增添了許多不必要的期望,我認為對電影本身也不是一件好事。大家心知肚明,台灣的本土電影工業經歷多年的困窘後,對任何稍有市場意識的主流電影,都不期然會有不相稱的讚譽,所以面對如《中國時報》社論式的外行人妄加推崇,有識之士自然只會一笑置之。

正如05年陳正道的《宅變》,也一度喚起台灣商業恐怖片的抬頭呼聲,然而看過後的觀眾,大抵都知道不過停留在70、80年代大量製作的二流港產恐怖片水平罷了。

台灣電影的易容求生

事實上,我想首先指出《海角七號》絕非憑空從天而降,過去數年台灣在青春類型的探索變奏上,已作了很多不同的嘗試。不用說08年的《九降風》、《海角七號》及《渺渺》,過去曾經在香港公映的已有《藍色大門》、《夏天的尾巴》、《盛夏光年》、《十七歲的天空》、《不能說的.秘密》等,全是歌頌青春風情的作品,而且往往亦以浪漫純愛路線為主。若然更仔細地回想,不同台灣創作人其實已在青春範疇,作越界的易容變化——07年周美玲導演的《刺青》是明顯的例子,把同志與驚慄兩大類型元素融入文本(青春同志元素是近年台灣片的必殺技,由《十七歲的天空》到《盛夏光年》乃至最近的《渺渺》等,均不約而同以青春激情及性向疑團為中心,甚至成為香港的新一代——尤其是少年同志,肩負起青春宣言發聲的角色)。即使《刺青》不過借日本的「刺青」原型(註)為幌子加上通俗劇的包裝,以表面上聳人聽聞的女同志的糾葛情緣作招徠,大體上已清楚讓人看到在窄巷中迴旋的企圖。至於同年的陳懷恩的《練習曲》,更造成一時的話題,透過主角乘自行車在路途上催生的成長主題,其中由對創作的追求、對同代人的家庭破局、對忽然偶遇的情感刺激、對環保議題的思考、對親人故土的地緣宗教反思、對原居民的手藝探尋及對老人家的權益靜觀等等,顯示出拓展青春範疇的氣概。即使有如此或如彼的得失,我仍覺得不失為有心的碎步嘗試。

《海角七號》的日本方程式

面對眼前的《海角七號》風潮,我提不起勁乃因它的死穴——是原創性極低。我的意思並非指它在抄襲任何故事情節,而是它背後的方程式構成,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穿是從日本電影而來。日本由90年代的《五個光頭的少年》(89)開始,歷經《五個相撲的少年》(92)的成功爆破勇創票房高峰,把一伙不成器的人生落水狗組成神話的建構程式,已幾遭不同形式的變形衍化,由《擊浪青春》(98)及《五個撲水的少年》(01)中正視失敗的「神話」價值(付出努力不一定得到回報),乃至在集體鋪排基礎上再如《烏冬廚神》(06)般予以分體解拆(集中在主角在外闖蕩失敗後,回到家鄉利用烏冬熱潮以圖東山再起的投機心理,從而最後帶出必須苦幹的反省)等等──簡言之,就是在日本的電影族譜,就相關的範疇已經作出了多重的變奏演繹探索。

回到《海角七號》,大家都很容易看到,它與世界電影文化發展的同步性極低,直接而言就是遠遠落後於相關議題的電影處理水平。當然,我認為方程式創作本身並不壞事,尤其是注入在地化的影像元素後,必定可以產生同感共鳴,這也是電影前半段的誘人之處——恆春小鎮的風情,加上清新的大自然景觀氣息,一定可以予人好感。電影的崩潰點在友子與阿嘉的感情線上,那一場酒後上的安排,基本上決定往後的發展,肯定會牽強得潰不成軍。作為同樣成為兩地本地電影票房的強心針及爆破點,我得坦言《海角七號》遠遠較日本當年的《五個相撲的少年》遜色得多。

台灣電影的崇日傾向

由衷而言,《海角七號》的崇日傾向委實路人皆見。但這也不僅屬《海角七號》的問題,同期的《渺渺》也異曲同工,把日本作為純愛想像的老家大肆發揮——兩片於情節上的日台異地戀,大抵也是創作人哈日表白心聲(前者的老婆婆友子與日本男友,相對於後者渺渺的癡呆及台灣初戀記憶)。其中兩片不約而同,把最浪漫動人的對白,全以日語對白念出(兩者竟然不約而同均以一場祖母輩的異地戀,來作為與今天年輕人戀曲的原型對照,巧合程度絕對出乎觀眾想像之外)。《海角七號》完全沒有交代阿嘉懂得日文,郵件中的內容彷彿自然而然地就可以自動對譯於角色的腦海中;《渺渺》中渺渺亦在卡拉ok房中,借酒消愁來大放日詞——兩者均很明顯是企圖利用日語來產生陌生化的作用。這種隱藏於台灣新一代創作人心底裏的集體潛意識,我認為作為現象觀察更加趣味盎然。當台灣刻下不斷把《海角七號》附加上政治意涵的解讀,嘗試作為台灣風土人情的自立影像見證,但受眾又對日語文化的膜拜,毫不靦腆悠然自得琅琅道來──背後對矛盾視若無睹的理所當然態度,確實令人眼界大開。至於台灣電影把日語作為陌生化的浪漫寄託語言媒介技倆,其實對香港觀眾來說並不新鮮──容我直接指出,香港創作人其實也「不遑多讓」,不過我們是以台式國語取代日語吧,具體例子就是《十分鍾情》中由黃精甫執導的《清芳》。

註:谷崎潤一郎的《刺青》可說是「刺青」類型的原型,故事大致講述一名畫師,因為看上了一名女子擁有美好的背部肌膚,於是把對方監禁起來,強迫在她身上下針刺畫。是的,心水清的讀者應該知道這就是情色作「禁室培慾」的原型佈局。事實上,日本新浪潮黎明期的闖將增村保造就是「刺青」系的專家,他既曾把谷崎潤一郎的《刺青》(66)改編成電影,而且再拍出相若題材的名作《盲獸》(69)——作為「刺青」的原型,其中已奠定了兩大特色:一是當中存在由受虐轉化為共虐的沉溺轉化,原先的受害人在受虐過程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因為出現愈墮落愈快樂的傾向。二是範疇本身一定涉及藝術上的探求(《刺青》為人體刺青,而《盲獸》為人像雕塑),於是為沉溺的轉變提供了多一重形藝合一追求的深度。

[文 湯禎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