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4/2007

西九變陣又如何

再一次的地標迷思
西九變陣又如何
文章日期:2007年9月24日

【明報專訊】正如龍應台所說:香港,自己站在哪裏,準備往哪個方向去?我們都需要問了自己這個問題才來重新審閱西九對我們的意義,在那個時候,相信西九是否需要一個洛杉磯音樂廳的答案昭然若揭。

西九的大戲重新開鑼,最新計劃中最明顯的當然是天幕沒有了,多了3大地標——音樂廳,M+美術館和戲曲中心。

政府建議成立西九管理局,並向立法會申請一筆過190億元的撥款以自負盈虧的方式運作。政務司司長唐英年強調,西九將是純粹的文化藝術項目,不是地產項目,日後的賣地收入不影響西九文娛項目的發展。

西九將設立15個文娛表演中心,使香港表演藝術場地的座位總數增加37%。西九開發成本由300億元減至190億元,原因是博物館「M+」項目面積縮少;部分基建項目由政府承擔,所以開支相對減少;舊方案中,財團計算時需把營運風險也計算在內,現在部分專案由政府完成,費用降低。

另外,多家媒體報道,唐司長在介紹新計劃時,把計劃中的音樂廳媲美洛杉磯音樂廳。

它曾經爛尾

唐司長所談到的洛杉磯音樂廳正名為「迪士尼音樂廳」(Walt Disney Concert Hall)。由建築大師法蘭克.蓋瑞(Frank Owen Gehry)設計,2003年10月23號落成,可容納2265個觀眾。此次工程確是繼法蘭克於1997年設計的驚世傑作-西班牙畢爾包的古根漢美術館(Guggenheim Museum Bilbao)之後另一個代表作。

可是唐司長,您知道「迪士尼音樂廳」落成前前後後的挫折嗎?「迪士尼音樂廳」這個項目屬於私人捐助的項目,早在1987年已經正式宣布,迪士尼家族捐款5千萬美金,各路建築精英比稿,法蘭克.蓋瑞於1991年完成設計,車庫部分於1992年開始建造,於1996年完畢,此時項目已經大大超支至9000萬美金到1億多美金之間,當時的洛杉磯市政府為了要付清超支部分,搞到要賣持有的債券。此時音樂廳只建好了地下部分,地上的部分影子都還沒有。

然後工程爛尾,到處尋找經費,甚至為了省錢,還改動了一些設計的細節,比如本是石材外立面變成了金屬,項目從1996年開始一直在做經費募集,終於挨過了建築界的蕭條期,於1999年年尾在另一位市長的主持下開始了地面以上部分。

項目終於在2003年落成,從專案宣布開始到此時前後17年,一共耗資2億7千4百多萬美金,大部分屬於私人捐贈,迪士尼家族一共捐了8450萬美金,另外迪士尼公司又捐贈了2500萬美金。也就是說來自迪士尼的捐款就差不到占 到了項目的百分之四十左右的經費。

看完這段洛杉磯音樂廳的挫折歷史,大概誰都會為唐司長的「媲美」嚇一大跳,相對於洛杉磯音樂廳來說,西九音樂廳更是由政府撥款的。司長也沒有交代如果施工中專案超支,政府會如何收場?爛尾?準備賣任總的債?

撇開公共專案必使用政府公帑的狹窄思路和對費用預計的簡單思路不說,西九新規劃實際上是又一地標建築為核心的計劃,政府意圖建立地標來為香港魅力之都口號再添魅力?香港真缺乏地標嗎?香港的中銀大廈是華人建築大師——貝聿銘的令人難忘之作;豐銀行大廈更是英國建築師諾曼.佛斯特(Norman Foster)的成名曲;IFC 2期未完成工程,安祖蓮娜祖莉(Angelina Jolie)已經要在她的《盜墓者羅拉2》中挑選該大廈一躍而下。

地標太多,抑或太少

香港從未缺乏地標,香港更拒絕過一些天才設計的地標。比如Zaha Hadid,當代最著名的女性建築師,曾經為香港凌霄閣(The Peak)項目而參加比稿,結果設計未被錄用,但是比稿的手劃效果圖卻使得她名聲大振。她的個展去年在紐約的古根漢美術館展出,打頭陣的就是她為香港這個項目所劃的各種效果和設計圖,在效果圖中,她的設計恍如天外來客駕臨太平山頂,俯瞰整個維港,氣勢奪人。

博物館的義務導賞——一位退休建築師問觀眾從中看到了什麼?各種答案都有,但是大家都離不開對它強烈個性和獨特性的欣賞。當他知道我是從香港來的,問我有何看法?我說,我替香港旅遊發展局遺憾它沒有最終落成。他追問我後來這個項目沒有用Zaha Hadid的設計,到底長啥模樣?

我想告訴他的是,如果我沒有偶然中看到這個展覽,作為一個非建築界人士,我大概也不知道原來平庸的凌霄閣可以完全是另一個命運。可是它是私人投資的商業項目,以何種面貌出現,是投資者的選擇。私人投資者面對一個項目總有經費和各種其他的考慮,項目不成功引不起遊客的特別興趣而造成商業上的反應,後果完全自負。

作為私人專案的凌霄閣最終沒有挑選一個天才的設計是公司內部就可以決定的選擇,並毋須和任何人交代,而西九呢?政府為何可以決定需要一個地標,而最終要如何拍板選擇何種地標?而它又是誰的地標呢?

巴斯克.畢爾包.香港

對於西九龍規劃中一直存在的誤區,台灣作家龍應台,作為香港的旅居者和觀察者,2003年就在她的《西九龍,請慢》中其中一個章節——「誰在用什麼」中誠懇地寫道:「就經濟層面而言,第一個必要的工具是量化的內需市場的分析。譬如說,香港現存的各項文化設施營運狀是什麼?各個博物館,美術館,展覽廳,表演場所的使用比例如何?市民以及觀光客的參觀比例以及偏好有何差異?是不是效用不彰,規劃不當的設施?是不是有尚未被開發的欣賞人口?也就是說,究竟現存文化設施的供與求之間是一個什麼樣的關係?」

西九的重新規劃,拿唐司長的話來說是純粹的文化藝術項目,既然如此,龍的這段提示應該就在這個又一次的純粹文化藝術計劃中被當做功課一樣來做,政府又一次地沒有提出數字和分析,是有做研究沒公布?還是根本沒有做?沒有做功課的前提下這個第二次方案又從何而來?

更深一層的是,這樣一個龐大的項目實際上已經超越了一個項目的涵義,更涉及到了香港人對城市空間,對自己,對這個社會的文化背景和願景的認識和追求。而這一點卻不幸地從未在計劃和諮詢中受到重視。

又要說回西班牙畢爾包古根漢美術館,清楚畢爾包位置的人都知道該市位於西班牙分裂主義最嚴重的巴斯克區,這個地區因為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化,所以對隸屬於西班牙不滿而一直是衝突不斷,著名的恐怖主義組織——艾塔組織就長期駐紮於此。可是當年就在艾塔的間歇性停火協議中,巴斯克卻建起了全世界為之驚歎的美術館,它紮根於西班牙的文化,依然受西班牙建築天才高第的影響曲線優美而充滿奇情,可是它以它最現代的面貌宣布了一個新的巴斯克,21世紀的巴斯克以此開始了自己的「文化復興之路」。畢爾包從一個廢棄的港口脫胎換骨地變成了人人都嚮往的奇妙之地,西班牙其他地區的人們朝聖般地湧來,巴斯克地區不再以艾塔而聞名,而是美術館,巴斯克不再分裂,而漸漸走向融合,巴斯克的地方長官在國家地理雜誌頻道中接受採訪所說:它改變了我們的形象和生活。

巴斯克文化復興訴諸於了一個傳承和創意完美結合的美術館,而香港又需要何種復興,又要在西九訴諸於何種載體呢?

正如龍應台所說:香港,自己站在哪裏,準備往哪個方向去?我們都需要問了自己這個問題才來重新審閱西九對我們的意義,在那個時候,相信西九是否需要一個洛杉磯音樂廳的答案昭然若揭。

[文/范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