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2008

繁星、星座、快樂、快感

流行,批判?快樂!
文章日期:2008年1月16日

【明報專訊】在《被背叛的遺囑》裏,米蘭‧昆德拉提到哲學家阿多諾曾經對勛伯格和斯特拉文斯基作過不同的評論。阿多諾欣賞勛氏,認為勛氏音樂的純粹性是現代文化的救贖;但他卻討厭斯氏,因為斯氏音樂象徵了大眾文化的庸俗。然後昆德拉寫道:「我常常自問,在聽斯特文斯基的音樂時,阿多諾是否從來就沒有感到過一絲絲的快樂。」

不用去問阿多諾,我也知道如何「正確」回答。在批判思維裏,快樂是邪惡的。這不是說不應奉行快樂原則,而是說當社會日趨大眾化和單一化,快樂往往意味淺薄空洞的純感官快感。正是斯氏音樂讓人快樂,阿多諾才會將其音樂與流行曲視作一丘之駱,然後肆意批判。

我從沒認真聽過他們的音樂,不過對這些論調卻格外熟悉。我跟朋友常愛批評流行曲,隨便胡扯也能說出夠寫一篇論文的論點,道盡平凡人看不透的詭譎,就如阿多諾附體一般。但到了午夜夢迴,家中唱機悄然響起庸俗的流行情歌,我還是心神一蕩,豪情壯語也煙消雲散了。

我快樂嗎?對。阿多諾錯了嗎?卻未必。昆德拉說阿多諾「思維短路」,隨便把藝術跟政治搞在一起,實在輕率。思維短路不是邏輯出錯,只是力不對。還是阿多諾的好朋友本雅明說得妙:事物如繁星,概念如星座。繁星散落天際,只有把夜空繪成不同的星座,我們才能有所理解。阿多諾不了解本雅明,流行之物也自有其藝術性,他的思維短路,就是越過「快樂」,把「文本」跟「批判」直接連上,結果畫成了一幅批判的世界星圖。但圖上星座卻始終不太像樣,因為當流行的「快樂」沒有給認真畫上去。我們的世界,看來還未成形。

[鄧正健 書評人,兼職賣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