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5/2007

萊辛(Doris Lessing)

諾貝爾文學獎﹕老祖母的香港粉絲
2007年10月14日

【明報專訊】英語文壇祖母級作家萊辛(Doris Lessing),剛奪得諾貝爾文學獎,她的粉絲不但紛紛從日本、意大利……給她的MySpace網頁上留言恭賀,說「這過時的榮譽終於來臨多麼奇妙,世界還算是有點譜的」,香港也有她的粉絲為她慶賀。
來自澳洲拉特比大學的嶺南大學訪問學者Carol Anne Hart博士是萊辛的粉絲,她的所有作品包括小說、散文、詩等等,都是心頭好。Carol 18歲時第一次接觸萊辛的《野草在歌唱》這部處女作,「它給讀者打開一個新的世界,作品的力量叫人反省在世界的位置。」她形容,萊辛的文字簡練澄澈,沒有一個字是多餘的,「每個句子精心雕琢」,而小說人物塑造也親切可感。
推介《特別的貓》
「萊辛也嘗試多種實驗性寫作,」萊辛的科幻小說向來頗有爭議,Carol舉例指The Four-Gated City一書,在冷戰時代的核戰陰影下設想未來世界人類的生存狀態,與人道主義結連,是很有抱負的作品。
而浸會大學英文系楊慧儀博士特別喜歡萊辛的散文,指「她的文字邏輯很嚴密,重於理性,思考完整,下筆對自己滿有信心,結構感強,文字扎實。」萊辛以女性主義書寫而聞名,可是楊慧儀指,女性主義只是她人道主義的其中一部份,從人文關懷出發,她對政治、種族壓逼的立場都清晰可辨。
楊慧儀跟萊辛同是愛貓者,也推介她的《特別的貓》,笑說:「她對貓的觀察,如同貓對人的觀察一樣,那麼精細。她的角度是很含蓄的,不嘩眾取寵,也不是人人可見的那麼明顯。」
萊辛這份88歲生日禮物是否來遲了,楊慧儀認為諾貝爾文學獎作為世界文學的機構,要求作家的認受性是世界性的,這在作品翻譯上一定有時差。
作品香港屬冷門
萊辛作品思想深邃、觀點犀利而位精英文學之列,她的獲獎,推翻了去年帕慕克獲獎後,諾獎有朝流行文學走向的猜測。不過,學院以外,在香港讀萊辛的似乎不多,銅鑼灣阿麥書房有萊辛代表作《金色筆記》,從書店開張鎮店至今,卻從來無人問津;另外,商務印書館也有時報出版的中文譯本《特別的貓》,總銷量不過100本,而英文版The Story of General Dann,2006年曾經售出過,今年卻沒有動過,助理總經理關永圻指萊辛並非特別暢銷的作家。
內地其實亦已譯出多部萊辛作品,例如:代表作《金色筆記》和第一部小說《野草在歌唱》,已分別於2003年和1999年由譯林社出版,《又來了,愛情》由上海譯文出版,《另外那個女人》是浙江文藝出版社,《簡•薩默斯的日記》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雖然銷情多是徘徊幾千本,但譯林出版社已決定再版《金色筆記》和推出《萊辛文集》,關永圻也表示商務將萊辛再引進書店,不過據以往的經驗,得諾獎不一定會令書的銷情大增。
文/鄭依依
編輯:陳立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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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辛.共產黨.《此時.此刻》
2007年10月14日
【明報專訊】在香港讀者眼中,以88歲高齡獲頒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女作家萊辛(Doris Lessing)也許算不上明星級作家(例如村上春樹或昆德拉),但她的小說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已有兩個中譯本,如今海峽兩岸的中譯本約有10個,說來倒是華文讀者的老朋友了;即使沒讀過她的小說,也許曾看過取材自她的《去十九號房間》(To Room Nineteen)的三分一部電影吧——還記得以3個故事交織而成的《此時.此刻》(The Hours)嗎?就是第二個故事,亦即由茱莉安摩亞(Julianne Moore)主演的那一段。
萊辛早在1954年便憑《短篇小說五篇》(Five Short Novels)贏得毛姆獎(Somerset Maugham Award),顧名思義,這個文學獎由毛姆創立,每年頒給35歲以下的英語作家,獲獎人都是一時的青年俊彥,包括兩位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希尼(Seamus Heaney)和奈保爾(V. S. Naipaul),可見此獎分量不輕。萊辛的小說在半世紀前極左的中國出版中譯本,大概跟毛姆獎無關,說來倒有一段曲折的因緣。
中國人半世紀前慧眼識萊
她原名叫Doris May Taylor,萊辛(Lessing)這個德國姓氏乃是夫姓——她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與德國難民戈弗特.萊辛(Gottfried Lessing)邂逅,從而參加了一個馬克思組織,算是加入了共產黨,兩人在1945年結婚,4年後離異(那是她的第二段婚姻,第一段婚姻也只維持了4年)。兩人分道揚鑣,戈弗特.萊辛後來出任東德駐烏干達大使,而他的前度另一半則保留夫姓,以萊辛之名成為舉世聞名的小說家。
也許是由於她曾加入共產黨,也許由於她在南羅德西亞的農莊生活了27年,她早期的小說帶有社會主義批判寫實的色彩,遂獲中國共產黨視為「同志」——解步武在1955年譯了她的《渴望》(Hunger),由上海文藝聯合出版社出版;董秋斯在1958譯了她的《高原牛的家》(A Home for the Highland Cattle),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如此說來,中國人彷彿在半個世紀前已慧眼識萊辛了。
萊辛也有很多中國朋友,但那已經是中國改革開放以後的事了。《王蒙自傳》有一段記萊辛:「在蒙德羅,每天清晨我去下海游泳的時刻都會看到秀麗精悍、風度高雅的朵麗絲.萊辛去旅館的游泳池。我們互道早安,交流清晨游泳的感覺,彼此覺得親近」;「1988年我訪問英國時與她再次見面,並邀請她與另一以關心與介入現實而著名的英國女作家瑪格麗特.德拉寶(Margaret Drabble,通譯德拉布爾)訪華。1993年,她們二位訪華時我已自文化部下崗,但她們二人到寒舍來訪舊……」
上海作家協會副主席趙宏麗在《做一個讀書人的幸福》一文也談及萊辛:「十多年前,我接待過英國女作家萊辛,她的一句話曾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也使我共鳴。她說,在英國,有高學歷的『野蠻人』愈來愈多。這些『野蠻人』,懂得最先進的科技知識,能操縱最複雜的機器,卻缺乏情感,缺乏情趣,缺乏寬容博愛的精神。造成他們『野蠻』的原因,是因為他們不讀文學作品。」
其實兩岸三地不乏萊辛專家,內地版《朵麗斯.萊辛短篇小說集》(台灣版改稱《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的故事》)的譯者范文美是其中一位,她的譯序顯然就是一篇深入淺出的萊辛論文,據聞范文美曾在浸會大學英文系教授翻譯,是否仍在任就不得而知了。
三分一部電影的無名英雄
萊辛很尊敬她的前輩吳爾芙(Virginia Woolf),她的《金色筆記》(Golden Notebook)裏的女作家名叫Anna Wulf,Anna讓人聯想到安娜.卡列妮娜(Anna Karenina),而Wulf則讓人聯想到吳爾芙;很多論者都認定萊辛的《去十九號房間》是向吳爾芙的《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致敬。《此時.此刻》這部電影也是由吳爾芙說起的,電影改編自甘寧漢(Michael Cunningham)的同名小說,論者大多認為《此時.此刻》與吳爾芙的《戴洛威夫人》(Mrs. Dalloway)有文本互涉的關係,但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電影的第二個故事取材自《去十九號房間》。
《去十九號房間》的女主角蘇珊幾乎擁有中產家庭主婦的一切夢想,丈夫長得好看,收入足以讓六口之家(夫婦及4名子女)住在市郊的花園平房,但蘇珊卻老覺得失去自由,於是一而再在丈夫上班、孩子上學之後坐火車到處尋找可租住一個下午的房間,最後找到一家時鐘旅館的19號房間,靜靜的坐一個下午便感到安寧。最後,她在19號房間關好窗戶,扭開煤氣,躺到上(一年多以來第一次,之前她只坐不睡),聞到上的黴味、汗味、性交味:「她覺得十分滿意,靜聽煤氣微小柔和的絲絲聲,流入房間,流入她肺部,流入她腦中。她漂入黑暗的河流中」。這不就是《此時.此刻》的茱莉安摩亞嗎?
茱莉安摩亞帶到旅館的一本書,是吳爾芙的《戴洛威夫人》;最意味深長的是,她的房間也是19號。如此說來,萊辛是三分之一部電影的無名英雄了。
反戰者有那麼偉大嗎?
話說美國女小說家奧玆(Joyce Carol Oates)很欣賞萊辛,有一次跟萊辛對談,談到反戰,萊辛說:「我們憑什麼認定反戰者有那麼偉大?」奧玆一時語塞。這其實是萊辛慣常的語鋒:反戰不一定比支持戰爭正確,猶如白人不一定壞而黑人不一定好,兒童不一定比成人善良,女性不一定比男性悲慘——她尤其不願意將《金色筆記》定義為女性主義經典,她在序言中說,她很理解婦解,但她的作品並不是婦解的號角;她也曾公開直言:「沒有人須為自己身為男性而抱歉。」真是非常政治不正確,可這就是她作為小說家的思維方式:沒有固定的正或邪、善或惡,也沒有永恆不變的人生規律。此所以她從不承認自己是女性主義者,正如她當了一陣子共產黨,便回到自由世界。
她在八十年代曾化名Jane Somers,給出版商投了兩本書稿,不用說,結果是退稿。這兩本書是《一位好鄰居的日記》(The Diary of a Good Neighbour)和《要是長者能夠》》(If the Old Could),最終她還是堅持以Jane Somers的名義出版了。她這樣做,不光光為了開出版商的玩笑,只是要提醒讀者,切勿迷信權威與慣性。
這權威,這慣性,不但指向大出版社,還指向成名的作家——她自己就不斷求變,不光光改變筆名,這只是符號或形式,更重要的是寫什麼和怎樣寫,此所以她的小說數十年來花樣層出不窮,有前期的批判寫實,也有中期的心理分析和蘇菲主義迷思,更有晚期的「內太空」(Inner space)探索——她就是執拗,不願意稱之為「科幻小說」;既寫人的生存處境,也寫動物(尤其是貓)的生存之道;既寫成人複雜而多變的陰暗內心,也寫兒童的醜陋與野蠻(尤其是《第五個孩子》The Fifth Child和《浮世畸零人》Ben, in the World)。
萊辛獲頒諾貝爾文學獎,當然不算「冷門」,半世紀以來,這位「曾祖母級」小說家創作不懈,堪稱著作等身,而且獲獎無數——她究竟贏過多少個歐美的重要文學獎,恐怕連她自己也記不清楚了,可只欠新聞和公關意義大於一切的這一項;感謝上主,讓她活到88歲,不然,我們只好眼巴巴的看她的晚輩如莫里森(Toni Morrison)、耶利內克(Georg Jellinek)風風光光走進瑞典皇家學院致辭,心想要隔若干年才再見另一位女作家了——儘管對於這樣落伍而不離現實的兩性念頭,她大概只會嗤之以鼻。
文﹕葉輝
編輯:陳立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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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義萊辛 2007年10月14日
【明報專訊】萊辛被視為女性主義書寫的代表。台灣一方出版社曾引譯她的作品《我如何最終把心給丟了》和《一封未投郵的情書》,由曾經任教浸會大學英文系的范文美所譯,她在書中撰文導讀萊辛於女性主義的位置:
七十年代的美國婦女運動分子將萊辛的作品,尤其是《金色筆記》視為婦女運動的先驅。但萊辛說她雖絕不會不支持婦女運動,也十分理解婦解分子所採取的激烈手段,但她的作品並不是婦解的號角。換句話說,她探討的雖是女性的問題,但她的主人公並不嘶聲竭力高呼女性的不平等地位,也不是和男性開戰……
在這些故事中,有高高在上的男人,有朝三暮四的男人,也有暴跳如雷毫無涵養的男人,但他們不一定都是站在女性敵對的位置上。女性固然身受種種壓力和苦惱,男性何嘗不是,問題在於人人都想把自身的煩惱與創傷扔給對方,誰也不想到主動去接取別人手中握的心。有人認為《金色筆記》中的男人都十分可惡,萊辛則說他們都很好(terrific)……重點是人在現實社會的壓力下如何尋找自我,如何認定自己的身分(有別於妻子、母親、情婦),乃至如何走出自我,找尋「自由」。而女性和男性也可合作無間,在創作上達至完美的結合……
女性穿上男性的衣服(〈愛的習慣〉),離開男人(〈情婦〉),甚至把心丟了(〈我如何最終把心給丟了〉),這些是否就等於「自由」,相信萊辛沒有答案。但這不應是她作品的重點,重要的是女性追求自由的過程。******
網上萊辛
2007年10月14日
【明報專訊】也寫科幻小說的萊辛,被認為互聯網上最活躍的長者作家,不但有社交網站MySpace的個人網頁,她得獎後,Facebook立刻有讀者召開了Doris Lessing changed my life的小組,讀者Catriona Woolner悔恨的說:那天我在地鐵上,發現萊辛正坐在我對面。我正讀Martha Quest系列的其中一本。我知道她盯我的,但我們在英國的公共交通上,我只好假裝沒留意……我們表現得多怪呀,我可以請她給我簽名的,我可以跟她說話的……天呀,我的損失!」
萊辛的自傳也被公認為精彩作品,在紐約時報的她的特輯上,還收錄了她對撰寫自傳看法的錄音紀錄,讀者可於網上收聽:www.nytimes.com/pages/books/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