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0/2008

潘國靈之“永恆的鄉愁”

愛情經典;未寄的情書
文章日期:2008年12月7日
【明報專訊】《海角七號》尾段,低頭做家務的八旬老婦小島友子,終於發現靜躺在身後的書信,打開來,此時,鏡頭沒有特寫她的表情,而是直接閃回六十年前,岸上的友子與艦上的日本老師隔距離、一訣永別的情景。從電影語言來說,這其實有留白的詮釋空間──這閃回片段可能出自小島友子的觀點鏡頭,也可能是電影敘事的客觀視點。發黃的片段,多半是友子讀書信時勾起的回憶,但也可能是,她已印象模糊,想不起來,又或者想起來了,卻心靜如湖。
我想到台灣作家李昂的短篇小說〈一封未寄的情書〉。中年女子,事隔十多年,執筆寫信給年少時曾傾慕的一位知識分子,上款是「G.L.」,下款是「希望你能記起我是誰C.T.」,信的開初有這一段﹕「是這樣的天氣及這樣的深夜,給了我如許感動,讓我想寫這封信。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是誰,我只不過是你生命中極其短暫的一個過客,甚且不曾佔有任何位置,人們會說﹕『連手都不曾拉過的愛情』,的確是這樣的。因而,我也不會在信後留下我的名字,如果你看完了信甚且記憶不起我是誰,我也將只感到一陣無言的淒苦。」是的,是有這可能的。一個念念不忘,一個早已經放下了。並非當時沒有共震過,只是歲月於各人身上,有不同的造化。十幾年足以物是人非,何是六十年?足夠進入「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境界了
也許你會代入寫信人的角色。我也曾經寫過沒有寄出的情書。明明想某人而寫,卻沒有寄出,最後的「收信人」竟是自己,說是給某銘刻於生命的女子寫一封情書,最後原來是給自己的過去,以文字來一次沉澱與洗滌。若干年後不經意翻出來看,驚詫於自己當年竟寫下這些文字,竟然曾經念你如斯。千帆過盡,心內的琴弦久沒調音,荒腔走板了,唯獨一筆一筆寫下的文字,成了真實與虛幻的鐵證。
如果你是收信人又如何?可能嚇了一,不是嘛,原來你還這樣上心,今夕是何年呀?非常反浪漫的。但,如果真是曾經互相傾心,即使後來孔雀東南飛,收到一封遲來的書信,怎也會有一絲悸動吧。心念﹕啊,原來你還(曾)惦掛我!回想當年,天堂與地獄也許你都闖過了,打回人間多年,極樂與痛苦最後不過被熬煉成一句精華﹕「原來你還(曾)惦掛我!」──說來已是人間愛情莫大的慰藉。
而現在更可能是,連這點慰藉都成了不可能。現在是Instant Messaging的年代,電郵、短信你幾天不覆,都給興師問罪了。距離的泯滅扼殺了愛情。是以親筆撰寫的蝸牛情書,益發成了一種永恆的鄉愁
文 潘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