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6/2007

鍾曉陽。不寫。再寫。

  不寫

  文章日期:2007年9月5日

  【明報專訊】曾經我也想過,那個愛哪裏去了?

  那個對寫作的愛。

  那個愛寫作的人。


  在該為考試複習的時候卻伏在案頭的原稿紙上,寫那虛構的人虛構的事至手臂印滿藍色的墨水。

  在沒有暖氣的異國房子感覺不到寒冷也感覺不到飢餓地寫到冬日的天光暗了下來,連紙上的字都看不清楚還不肯起來開燈。

  在某個故事人物的命運將要發生激烈變化的時候情緒亦隨之波動起伏且久久不能自已,為了愛情的絕望命運的絕望而激動痛哭把稿紙哭濕好幾張。

  那個愛,哪裏去了?

  曾經以為永遠不變永遠可以保有,即使孤身走入荒野宇宙陷入了長夜,它依然每日陪伴我。


  在許多不寫的日子不寫的年月過去之後,我才明白,寫作就跟生命中其他一切的事物一樣,有無常的本質。它有生命周期有盛衰榮枯之期。它像花之弱質,也可以被耗損被摧折。它像不定的沙丘,時刻改變地形。它像四時風雨,去時不永久,來亦不永久。

  它就跟生命中其他一切的事物一樣,必須依存於某種更大的生命狀態,且附帶許多生息的習性許多內在的要求。它服從於某些特定的條件和規律,而那些條件和規律亦服從於它。它就像和你有共生關係的細胞,必須和周圍的整體生態,有機地,共生共長。當你無法亦無力構造有利於它的生活模式和生態秩序,它便只好,遁歸零。(「再寫」二之一)

  〔鍾曉陽香港作家〕

  再寫

  那麼,再寫,又為了什麼?

  我想,你想到的任何一個理由,放在這裏,我都會覺得合適。

  你必定也有過這樣的經驗,在某個久雨後的日子,偶然抬頭,發覺天氣轉晴了,於是你想,啊,不如出去走走,舒展一下筋骨也好啊。

  如果有什麼是無窮盡的,也許就是,走走停停中的生機與可能性。

  曾幾何時,沙漠和丘陵,又經過了一次的遷移。生活的條款及細則,又寫過了一次。那曾在門前暫停的車子,第二度出現了。

  我不知道日子有多長,路有多遙遠。

  我不知道,當風暴再臨海嘯成災,當高樓倒塌山崩地陷,有沒有你在我的身邊?

  我不知道,當列車不再依時開出,飛機不再準時陸,所有的航線都停航,我會不會和你再相遇?

  不過,這一次,我已作了較好的準備。我會好好地準備……

  在更多的變易來臨之前,在必須作最終的割捨之前,在這段再寫的日子。

  對於那些,曾與我共患難、共愛恨、最貼近我生命的,但願我能,用我感恩的筆端,說一個我們的故事。

  對於那些,曾經用善意用最大的慈悲待我的,但願我能,用我靦腆的修辭,紀念一段溫暖的時光。


  對於那些,在迎面走近的一刻擦身而過,而我無法亦無力多看你一眼或多說一句話的,但願我能,用我的謙卑和歉意,寫下祝福的寄語。

  從前以往,曾是那最美麗、最珍貴、最鍾愛的,但願我能,用我僅剩的寫作能量,將你捧在我合什的掌心,再細看一次。

  再驚喜一次,再眷戀一次。

  再呵護一次,再感激一次。

  再愛一次。

  然後,再真正地放手。

  (「再寫」二之二)

  〔鍾曉陽香港作家〕
關關:哪里找出來的人間林妹妹呵。她要賺多少眼淚才肯放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