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5/2007

大金塔旁

大金塔旁
文章日期:2007年10月5日

【明報專訊】在緬甸從Burma被「正名」為Myanmar以前,我見證過仰光街頭的恐怖氣氛;大金塔陽光閃耀,但愈閃耀,愈對比出空氣的凝重。

那是「8888屠城」之後的事情了。

一九八八年八月八日,仰光街頭群眾集會要求民主,打倒軍政府,打倒獨裁者,打倒一黨專政,打倒貪污腐敗,打倒這個打倒那個,所有在那年代足令中國人感到耳熟的口號都被喊出來了;激情的八十年代,理想的八十年代,昂山素姬仍然青春飛揚的八十年代,但當然,亦是可哀可悲的八十年代。

因為軍政府向群眾開了槍。在「四條八」當天,軍隊開火,百姓流血,新聞說有三千多人死亡。

事後仰光戒嚴了一個多月,就在解嚴後不久,我從曼谷搭機前往,同行者為一位法國攝影師,兩個人,兩個大背囊,兩件T-shirt兩條短褲兩對毛腿,走在大金塔旁邊,猶見到處許多街頭都是軍車和軍人,冷峻的眼神如刀般盯視我們兩個異鄉人,令我不禁渾身發毛。

大金塔矗立無語,不知何故,大白天,人極少,完全沒有想像中的香火旺盛景象。攝影師包德納舉起鏡頭向四周搜索影像獵物,被拍者大多臉現慌亂,避之唯恐不及,我還記得塔旁一間商店的年輕售貨員發現被鏡頭瞄準,又氣又怒,執起一隻木象擺飾作勢欲扔,我和包德納急忙跑開,他這傢伙笑我膽小,我自辯道,你有所不知!你是外國人,他們不敢真的扔,但我是華人,而且又黑又實,看起來像緬甸華僑,他們說不定會拿我「祭旗」!

包德納是個非常new age的法國人,吃長素、練瑜伽,我和他同睡一房,偶爾早上醒來,驚見他在鄰上做倒立和拱橋,長髮和長鬍雜亂不堪,有幾分似韓國鬼片裏的妖魅。

那次採訪旅程從南至北,由仰光而曼德勒而巴固,愈往北,愈輕鬆,追山逐水,在佛塔與佛塔之間思索前世今生。結論?未有。無明與煩惱豈能說斷就斷,如同一個國家縱使改了千次名字,文明歷史終究仍似停滯,吶喊、流血、槍聲,周而復始在天上和地上登場。

昂山素姬畢竟仍在牢裏,用冷靜的眼睛,溫柔地看鐵柵外的沸騰。

[馬家輝 http://www.makafai.blogspo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