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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與友人聚餐,在國貿一家叫做“拾味館”的餐廳,喝大骨湯,看MAYBOY敲骨吸髓。很過癮。
窗外,燈火點點,人車匆匆,尋尋覓覓,不知所來,不知其蹤。
想起了王國維的人生三境界之: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小女子,十八年前,最終決定落地海島,與這人生三境界有關,當然,是與MAYBOY有關。
記得啊,為了“迎接”小女子的南來,那個春節MAYBOY與友人借了大屋,其實,是替人看房兼住宿吧,在位于海南省人民醫院對面的一幢別墅內。
同樓層的,還有八0年,因為一篇刊登在中國青年雜志上的文章《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在中國青年中引發人生大討論的作者“潘曉”之一,黃曉菊。那場持續了半年多時間的全國範圍內的“潘曉討論——人為什麼要活著”,共有6萬多人來信參與討論。這個事件後來被稱之為“整整一代中國人的思考”。
于是,剛剛上島的小女子,自以為“勇敢”選擇人生之路、情感之路的小女子,再次陷入潘曉帶來的“天問”中。
我們仨,有時一邊在廚房煮面條,一邊就這個曾經在八0年代大學生內心里,打下深深烙印的問題,抽絲剝筍地探討著。
其時,海南是一個中國青年人夢想之地,一個理想主義的天堂。悲觀的黃曉菊,出現在風起云涌的海南島,是不是一種暗示?暗示著悲觀者希冀通過理想,打撈人生的幻滅感?抑或相反,希望通過人生的幻滅,砸碎人間夢想的荒唐?如今想來,或許都是。
于是,那個春節,兩個希冀通過努力,實現自我人生價值的中文系的書生,和一個在天問中苦苦追尋人生存活意義的女子,膠著著。從廚房,到客廳,討論,隨時發生。且,無解。
印象最深,是小女子詢問MAYBOY,為何在畢業紀念冊上,留下“人生無常”四個字,是悲觀嗎?是灑脫嗎?是超然嗎?
這時,我們不約而同想到了王國維的人生三境界。
有趣的是,當時兩個人,對于哪個是第一境界,哪個是第三境界,記憶不是很準確了。尤其是“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之前一句,記憶不起了。
當晚,兩個人跑去MAYBOY供事的海南省輕工業品進出口公司,打電話給遠在南京的“老貓”----小女子的媽媽,一個全國特級中學語文教師求教。
第二天一早,輕工公司收到一份奇異的電報,上曰:“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當時,兩個人,一邊為終于得到了謎底高興;一邊竊笑,這電報多么像是密電碼。收電報的人一定很奇怪,說不定會報告安全廳,以為是什么特殊地下活動吶?要知道,海南建國以來一直的國防前線吶。呵呵。
今晚,和MAYBOY聊起這段往事,他講起另一段追憶。
之后,我們回金陵探親,去看大學時的師傅呂,談論起王國維這人生三境界,MAYBOY對師傅說:我終于知道王國維為何自殺了。
因為,他是將“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作為人生最高境界了,故而一定要有具體的追尋目標,而且渴望找到,并擁有。可是,清末,恰近、現代相交時期,國事紛亂,價值觀混亂。是而,無以為求,故痛不欲生。
當年,我倆的爭執,其實就是到底哪一個是最高境界,人生。
MAYBOY始終以為,“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是最高境界。因為,看了,在蒼涼中,且看破了,便無所欲,無所求。這樣,人生,就好“忍”了。
才子,果然是看透了嗎?小女子看啊,還是血氣得很,入世做事之時。不過,人生態度倒是真的“不爭”。
至少,的確,看得比我透。
或許,其人尚未遇到不得不爭之事?人生的路還很長,相伴著且想且行吧。
王國維:人間詞話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1)”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2)”此第二境也。“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3)”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注釋:
(1)晏殊【蝶戀花】略。
(2)柳永【鳳棲梧】:“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3)辛棄疾【青玉案】(元夕):“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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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
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1)”于豪放之中有沈著之致,所以尤高。
(1)歐陽修【玉樓春】:“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馮夢華《宋六十一家詞選序例》謂:“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余謂此唯淮海足以當之。小山矜貴有餘,但方可駕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