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9/2007
絮語之沐浴。土耳其浴。
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 The Turkish Bath, 1862
K,
哎呀,果然白天不能說人,連說地方都不行。
今天,和海口市社科聯主席詹長智兄、妖精平,还有中國社科院外文所趙一凡研究員,一起去瓊海潭門鎮,一個中國唯一懂得西沙、南沙水路的小漁鎮采風。
路上,平說起了土耳其,兩人預備明年約了去走一走。這念想,教小女子想起了張信剛校長,想起了土耳其的脫亞入歐情結,想起了致密畫,想起帕慕克,想起張校長說:推開居住的酒店房間窗戶,就是博斯普魯士海峽,一眼掃過,歐洲、亞洲。
這古老的、落寞的、教人向往的土耳其。
土耳其浴,女體的狂歡,怎么教人想起古羅馬大理石浴室,可,那是男子張揚智力的天堂。
靈與肉,陰與陽,通過沐浴,渴望脫去些什么,汲取些什么?
浸于水,意味著什么?新生,抑或逝去?
吞。吐。
翻出了帕慕克的《伊斯坦堡》,再看一遍吧。真是好喜歡,他說:我不想當畫家。我要成為作家。
文字繪畫﹕email. 絮語之沐浴
2007年12月9日
【明報專訊】Dear DF,
H到土耳其遊玩,回來送我一袋無花果乾——啊呀無花果,我那鍾愛的無花果——早前我在街上看到新鮮進口土耳其無花果,十七元一顆,也不見得圓熟,我望那青綠色的無花果,想了想,買了一顆,放入口,嚼:不很甜,但還鮮。一啖無花果,一場心事——所以,無花果乾,還是好的。土耳其,近來紅吧——又地中海藝術節,又Orhan Pamuk。你記得,我們到土耳其,很久很久以前,那裏:無花果,開心果和各式果仁各式甜餅,咖啡蘋果茶鮮羊奶和salep,羊肉燒雞茄子生洋蔥。由西而南而中而東的漫走,荷馬《伊利亞特》木馬屠城中的特洛伊城,Ephesus的圖書館,Pammukkale的泉水積存在高低山頭,那冬日閒坐眺望,層疊的泉水或藍或綠,美得叫人不能言語。一夜,你跟市場上的男人一起抽水煙,就一口,已嗆得頭疼頭暈。一個晨曦以前,我在某個雪山的半路上,涼,之後發了一夜高燒,胡言亂語。不記得那個城市的菜市場,我用燈心絨上衣換來一個男子的黑色羊皮背心——多麼的羶啊那羊皮背心。又不記得那個鄉村的田野路,一大片一大片棉花,白色的海漾。還有你讓給我買的Kilim掛氈。啊呀還有金銀珠寶瑪瑙飾物。當然還有人人都到的伊斯坦堡的清真寺和市場。當地人請陌生人的我們到他們家裏吃茶吃薄餅。聽不懂的語言。男女老幼的笑臉。啖無花果乾——土耳其,叫我懷念。
SW
DF @ email. 絮語寫:沐浴
Dear SW,
還有土耳其浴——那我頭一遭脫清光跟一班女子一起沐浴,我有點難為情,她們直眼望我,理所當然的,我這一個遠東女子(的裸體)她們還算少見吧。於是,我(偷偷)回望她們:蒸氣浴室內,女子在抹身擦身,洗頭髮,梳髮,洗內衣物,她一個人她和她挨揍在一起她們互相擦背,細語喁喁。老少女女燕瘦環肥。不同的香味。混和。別具風景。噫,我還頭一遭享受擦身,即今天美其名謂之身體磨沙去死皮,俗話一句:擦老泥。洗過身浸過浴,躺在大理石浴池中,一身鬆弛,毛孔張開,我從浴池中爬出,躺下,一個肥大女子用絲瓜絡在我身體上下前後揩擦,死皮老泥全都掉下來,真個成身鬆晒——雖然當時看見掉在身邊的一圈死皮老泥叫我忸怩又吃驚,但今天想來:一個躺下的赤裸女子,另一個或蹲或跪的赤裸女子,交托信任,推摩拿,然後,一圈身體的外層脫落,一個身體的外形形狀:美麗的身體表演/現藝術——噫你又要笑話我了。
噫我不禁想起法國畫家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1780-1867)的The Turkish Bath。
土耳其,女子浴室,那裏,女子脫去衣物,或浸淫在水中央,或在大理石浴池旁伸展肢體或慵懶的躺坐或臥,彈琴,唱歌,跳舞,喝咖啡,休息假寐,依偎親熱。如此場景如此氛圍,女子,讓身體張揚,鬆開放下。畫中,一室蒸氣中,女子的身體,圓潤豐滿,乾爽,滴汗不流,女子的身體,沒有過肥過老,這,大抵是畫者(想當然)的想像,異國風情,不太真實的景象。
的確,Ingres沒有到過土耳其,也沒有進過土耳其女子浴室,這場景,有說是他參考英國作家Lady Mary Wortley Montague(1689-1762)的信件而畫的。Montague她到處旅遊,她寫給友人的信件誠如一頁一頁的旅遊手記,其中她如此描寫土耳其浴室:「… the lack of visible class distinctions(encouraged by the lack of clothing); the creation of a women's coffeehouse, a community space for women nonexistent in European societies; the beauty of the women's hair and white skin.」十八世紀,英國淑女,脫去衣物解下髮髻褪下化妝裝飾,身體,裸露,一切無所遁形,在尤其是一班異國女子面前,不能說是小事一樁。而女子浴室,女子解放共享的私密內室,又的確引來西歐女子的羨慕。
英語中的「naked」跟「nude」不同,這你我都知道。英國藝術歷史學者Kenneth Clark(1903-1983)曾如此形容「naked」:「To be naked is to be deprived of our clothes and the word implies some of the embarrassment which most of us feel in that condition」。有關「nude」,Clark這樣寫:「… of a balanced, prosperous and confident body: the body re-formed」。語文文字,有其政治社會文化意義,紀元前五世紀的希臘文化就有「nude」裸體的呈現;裸體是藝術的一種形式。但人類走呀走的,至十八世紀,或更早,西方或東方的,或更晚,愈近我們的,裸體變為(藝術的)一個課題。女子的裸體,歷經(西東方的)文化塑造,在詩人墨客在畫者眼界手中,變成可呈現的想看不可看的。或得要偷窺。裸體,變得禁忌,好奇。男子的裸體,沒有女子的幸運與不幸。
身體,除了自己和自己的愛人情人性伴侶,人也許少有對別的人完全赤裸張揚。身體(的赤裸坦露),(變成)是另一個人的屬性。其他/她,不得介入。多麼奇怪的現象。女男子,赤裸身體,本來都是可以放鬆,自在,張揚。我想,如果到共同浴室洗個澡,我們或許會明白什麼是(一樣不一樣的)身體。
DF
SW @ email. 絮語回覆:沐浴
Dear DF,
早在1808年,Ingres還年輕的時候,他畫有The Valpincon Bather:那背向畫面的女子裸體,那繫在裸體女子頭上的浴巾;五十多年後,畫者八十歲,畫者的課題由始而終,如一:同樣的女子背部裸體同樣繫的頭巾出現在The Turkish Bath——有說女王或宮廷中人看後大為震驚,於是,畫一直不被公開,至二十世紀初Ingres的回顧展。後輩畫者如Picasso看後趨之若鶩,然後他畫有好些女沐浴者。但Czanne對Ingres的畫不以為然:Ingres' image was always so smoothly modeled as to give an illusion of the roundness of life。Ingres他或許吹毛求疵:女子的身體線條,流麗渾稱圓潤。畫者或迷於女子,女子的赤裸的身體,年輕的。畫者或迷於東方,一個神秘未知可能的國度。女子(年輕的)身體,異國風情,如此如斯。
土耳其,對我們(遠東國度),是異國風情。兩個世紀以前的西方如法國,對她的看法視界大概都一樣。土耳其,女子浴室,裸體,秘地。我們有太多的猜測想像。位處伊斯坦堡的博斯普魯斯海峽(The Bosphorus Strait),是歐洲與亞洲之界,地理上,土耳其橫跨歐亞。土耳其,屬亞屬歐,她的西南東北和內陸,都很不一樣。我們都很不一樣,我們是一樣的不一樣:浴室內,脫下衣物,蒸氣間,放鬆,張揚,一樣的身體,不一樣的身體。身體,老少,都是美麗的,我們要如珠如寶的愛它,護它。
SW
Dear SW,
這天,我情不自禁地到浴室做蒸氣浴。身體有點毛病。許是天氣的問題。在高溫蒸氣中,放鬆張開了的身體毛孔,流滴汗。出汗,真好。在浴室內,我呼吸,飲水,開眼或閉目,望和不望,想或不想。浴室內,女子的身體(一起)放鬆張揚。我又想起Montague描寫土耳其浴室中的女子:「… there was not the least wanton smile or immodest gesture amongst 'em」。我把我的身體交出。然後,我躺下,把我的赤裸的身體交給G。G是在浴室內幫忙做按摩推拿的。她在我身上搓揉。我聽到她的呼吸聲。氣喘聲。我感覺到她的一雙手的十隻手指,手指關節和手臂手肘。浴室內,一天一夜裏,G在搓揉擠壓,一個一個的女子交托予她的身體。如此,那女子身體,一個一個身體的裏裏外外的,放鬆下來。G說她想看煙花。有人告訴她迪士尼每夜都會放煙花。她想找一個休息天到大嶼山。早前,我跟幾個朋友在小島上的一條山路散步,遙看對岸——連串的城堡,虛妄浮假,而人湊興。異國風情。到儲下來的錢足夠起房子,G就回家了。
DF
策劃+創作:kiss the spi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