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崑曲和粵曲,也有一個巴伐洛堤
文章日期:2007年9月9日
廣 告
巴伐洛堤(Luciano Pavarotti)死了。友人來電說:午飯時到影音店,想買一張The Essential Pavarotti,可店員告訴他賣光了;友人又說,剛巧有個年輕人也向店員查詢巴伐洛堤的CD,彷彿一下子之間,巴伐洛堤變成萬千寵愛的流行歌手。我想告訴友人:沒事,巴伐洛堤一直致力於向全世界推廣歌劇,甚或令男高音詠嘆調成為電視娛樂文化的一部分,曾被批評過於商業化,他可毫不介意,還說「商業」這字眼正是他的目標——他相信全球有十五億歌劇觀眾。十五億之數,那時也許還沒有,如今有了。
巴伐洛堤死了。也許,推廣崑曲和粵劇不遺餘力、貢獻良多的白先勇和汪明荃這時大概會這樣想:要是崑曲和粵劇也有一個巴伐洛堤,那該多好呢。說到推廣地方文化,也許首先要像巴伐洛堤那樣免於精神上的潔癖,讓歌劇及其選段走向世界,擁有15億觀眾及聽眾,意義大抵在於:讓不懂意大利文的樂迷也能情迷詠嘆調,這不僅僅是意大利傳統文化的光榮,大概也是全球樂迷的福音。對於崑曲、粵曲(尤其是南音)乃至其他傳統地方戲曲來說,這未嘗不是滿有教益的想像。
福爾摩斯與男高音
巴伐洛堤死了。我想起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曾以男高音比喻福爾摩斯,那是《福爾摩斯檔案錄》(The Case Book of Sherlock Holmes)的序言:「我擔心福爾摩斯先生也會變得像那些時髦的男高音歌手一樣,在人老藝衰之後,還要頻頻向寬厚的觀眾舉行告別演出。是該收場了,不管是真人還是虛構的,福爾摩斯不可不退場。有人認為,最好是能夠有那麼一個專門為虛構的人物而設的奇異的陰間……」男高音歌唱家也不可能永不退場,巴伐洛堤退場了,要是柯南道爾先生活在今天,看過或聽過巴伐洛堤,他大概會相信,像巴伐洛堤這樣的男高音也合該跟福爾摩斯一樣不朽,他恐怕要收回這個略嫌刻薄的巧喻了。
巴伐洛堤死了。對於柯南道爾的巧喻,也不妨作出逆向而正面的想像:歌劇、地方戲曲以至古典音樂,為什麼不可以像偵探小說(或武俠小說)那樣「親民」(或「近人」)?偵探小說家其實也喜歡以男高音為題材,比如柯南道爾的《威斯敏斯特教堂謀殺案》,被謀殺的,正是一位「英國最佳業餘男高音」。曾在巴黎學聲樂,其後棄樂從文,成為「偵探小說女王」的克利絲蒂(Agatha Mary Clarissa Christie)更不用說了,《最後的演出》、《神秘的奎恩先生》等小說中都墨於描寫男高音。她在《自傳》中說,她在巴黎時,「學校組織我們看的大多是歌喜劇,《卡門》、《繡花女》、《曼儂》」,「《卡門》是我最喜歡的一部」。她也曾構思過一個獨幕小歌劇:「劇名叫《馬喬里》。我並未把它全部寫出來,倒是在庭院裏試唱了一些片段。我隱約感覺到將來有一天,我真的能譜寫樂曲。我甚至試寫一部歌劇.但後來又擱置一邊了」。其實也沒什麼,一生做好一件事便夠了,像巴伐洛堤,一生只是唱好他的歌,讓他的歌聲散播全世界,那就很了不起。人間之愛:才不稀罕做神仙
柯南道爾說「小說幻境乃是避世消愁的唯一途徑」,其實電影也是,戲劇也是,音樂也是,歌劇何嘗不是?要是覺得歌劇太沉重,也不妨像聽jazz或fado那樣聽男高音詠嘆調,比如聽一張The Essential Pavarotti,流行(也換個字眼:普及)對音樂和小說來說,顯然不是一個貶詞或髒詞——反過來說,略帶酸腐的「曲高和寡」才是。
巴伐洛堤死了,像友人那樣午飯時到影音店,想買一張The Essential Pavarotti,發覺賣光了,倒不值得大驚小怪,一如前國家主席江澤民當眾大唱《我的太陽》(O sole mio),也不一定是媚俗的show。不妨作出逆向而正面的想像:為什麼你聽Tosca: E lucevan le stelle(托斯卡:今夜星光燦爛)、Turandot: Nessun dorma! (杜蘭朵公主:徹夜未眠)、L'elisir D'amore: Una furtiva lagrima(愛情靈藥:一滴美妙的情淚)等曲目就是「品味」,人家聽就是「扮」?也許,巴伐洛堤從殿堂的劇院唱走到普羅的體育場,正是要掉這些不存在的界線。
其實不想將巴伐洛堤說得太「神」,可又忍不住要說很喜歡這譯名——尤其是「洛堤」(而不是「洛帝」)這兩個字,這讓我想起,唐代的確有一條「洛堤」,當中有詩,也有故事,《國史異纂》說:「高宗承貞觀之後,天下無事,上官儀獨持國政。嘗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轡,詩曰:『脈脈廣川流,驅馬歷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音韻清亮,群公望之若神仙。」上官儀是唐初宮廷詩人,上官婉兒之父;廣川即洛水,長洲即洛堤,詩題是《入朝洛堤步月》,即在凌晨上朝,在護城河堤等待宮門打開。「音韻清亮」、「望之若神仙」只是聽The Essential Pavarotti的幻境,巴伐洛堤一生愛美酒、美食、美人,愛浮華世界,愛人間掌聲,才不稀罕做神仙。
文﹕葉輝
編輯:梁詠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