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7/2007

鄭依依。種族歧視就在學校裏。

K,
人生的苦難,肌膚上的,總可以忍受,心靈上的,即痛不欲生。
總見身量弱小單薄的依依,去探問人間苦難,讀之感同身受。不知,她以心靈最柔軟處去感知苦難,是否受得住,抽離得出啊?教人欽佩,也教人牽掛。

種族歧視就在學校裏
文章日期:2007年11月7日
【明報專訊】去年12月政府推出《種族歧視條例草案》後,上月重提立法會討論,但由於政府態度強硬,不願修改這份千瘡百孔的草案,立法會正考慮是否應否決。

這條例的立法早於2004年交出以《性別歧視條例》、《殘疾歧視條例》和《家庭崗位歧視條例》為參考的諮詢文件,但遲至去年底,一份在諮詢文件基礎上大肆改頭換面的草案,才交上立法會。

草案加入許多前3條條例所沒有的豁免細節,使許多對少數族裔的保障、譬如教育部門應提供的服務,都成了可以逃脫的責任,甚至進一步允許種族歧視制度化。如今在主流社會近失蹤的少數族裔,將繼續消聲,茫無前路。

特別是在教育裏,一群無可適應語文環境和課程程度的學童。

教育向來被視為改變命運途徑,在移民來港的少數族裔眼中,同是。

為了學習,7年前Bidhan Rai隨家人從尼泊爾來港,如今是伊斯蘭學校中四學生。

他先入讀李鄭屋村小學五年級,畢業後,升讀全港僅4所收容少數南亞裔學生的學校之一地利亞中學的美孚分校,可惜無法適應課程,中三後轉到伊斯蘭學校;這裏雖然有30多位尼泊爾學生、也有來自巴基斯坦、印度、泰國籍的,但主要仍是本地學生,也教授更多的中文。

Bidhan和同鄉們常會討論:「懂中文,才有未來;不懂中文,沒有未來。」腆的他低頭說。

懂中文,才有未來

明年他將會考,報考商科9個科目,他低語:「不曉得能不能及格呢。」而大學聯招必須兩科語文及格,才能報考。

他的簡易中文課程,不足應付公開考試;平常Bidhan看電影學中文,但學校裏羞於說英文的華人學生,又都規避他們,使之難以在生活中提升語文水平。

更要命的是,假若法案沒經修訂便通過,會使得情勢更嚴峻。

目前,香港並沒有「華語作為第二語言」的語文政策,沒有整體標準課程,遷就因先天條件而中文程度較差的非華語學生,譬如選用特別教材、或像伊斯蘭學校會給Bidhan等同學的課外輔導,便成了個別學校的特別安排。

可是,假若草案通過,學校可合法地不提供任何額外的語言翻譯服務;同時,如涉及額外成本開支,特別安排也可免去。

融樂會的王惠芬舉例:假如標榜教學語言是英語但通常以中文授課的職業訓練學校,不願意在課堂上以英語授課,少數族裔同學憑種族歧視條例去投訴,因為條例在58條關於語文政策、第20條關於職業訓練及第26條的豁免項目中,教育機構也可以免去法律責任。

如能投訴教育制度,即使是無效,也許還是積極的。可是許多孩子,在懂得爭取自己的權益之前,已因為失學,他們的生命印上「無意義」的標籤。

04年,王蕙芬因為打白粉針致命的少年們出入殯儀館,而其中一個名為Manish Gurung的少年,便是Bidhan的同鄉兼好友。那時Manish剛來港4個月,插班中二卻跟不上,給學校趕出來,交上有毒癮的朋友,生日那天相聚尋歡,一命嗚呼。連同此前3個月內的少年猝死事件,這已是第5宗。

Manish父親在獨子冷清喪禮上,啜淚問:「如果你們中國少年一下子有這麼多人去世,會怎樣?」

「那是大事。」王蕙芬說。那時尚未有少女索K昏迷的頭條新聞,但轟動可想而知。

17歲的Pravin Gurung其實沒沾過毒,可是剛會考前,他因為頑皮被學校踢了出來,在家中正為沒法考試而忐忑。一天問起朋友近,才知道都在邊戒毒、邊讀書。

一個星期後,Pravin因為藏毒被捕。法庭上,他哭說,只有在戒毒中心才能學習。他最終以留案底而換得上學的機會。

少數族裔兒童由失學而起的血淚寫的故事,豈是少數?Pudin 11歲半那年,從巴基斯坦來香港,可是,叔叔不懂為他找學校,年復一年到李鄭屋村屋小學考試,這年考不上,在家再等一年,翌年同樣無法考上。

等不到的上學機會

直到1998年Pudin遇上王蕙芬時,已經14歲半,進小學年紀太大,進中學,在巴基斯坦才念過小三的他,程度又不夠。他們再去教育署求助,教署依舊塞給他幾所中學,都是從前曾經叩過門而沒回音的。

又過半年。教育署發信說,Pudin已過15歲的適學年齡,已沒有義務照顧他的教育。Pudin也正式地失學了。Pudin先在重慶大廈找送外賣的差事,一邊以3800元月薪解決生計,一邊和王惠芬商量爭取職業訓練計劃。

4年過去,Pudin存了錢,返巴基斯坦訂婚,仍盼回港工作。第二天上街,一輛風馳電掣的電單車,奪去了他的性命。他對未來改善生活的冀盼,從此再也等不到了。

「也許,假如他能上學讀書,他的命運未必如此?」多年來,王蕙芬竟有無法為Pudin爭取得到改善的機會,而有揮之不去的愧疚。

[文/鄭依依]